荔枝

爬墙疾如风,小号

【善炭】万物理论

现pa,24岁社会人善X17岁高中生炭,两人有不同程度的性格缺陷,HE,前期略压抑,有点蝴蝶效应or前目的地味,全文1w4,【慢热】,私设如山

角色属于🐊,ooc属于我,不要掐,我怂

【一个互相救赎的故事】




胆小鬼甚至会惧怕幸福,碰到棉花也会受伤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—《人间失格》    





我妻善逸讨厌阴雨绵绵的日子,天空是神明的废弃画纸,泼掉的颜料搅和在一起,灰蒙蒙。 

游客们穿着雨衣,站在礁石旁像一群企鹅,一个海浪扑来,拍碎在陡峭崖壁,激起阵阵惊呼。

他觉得又傻又滑稽,遂转身回屋。

这间二十来平的公寓唯一的优点就是租金便宜。宣传单上海景房的冬暖夏凉,金灿灿沙滩,骄阳似火都是拙劣的谎话。

海岸边只有鳞次栉比的尖锐碎石,和洗碟剂似的白色浮沫,掺着沙丁鱼腥味。

大海远没有诗词歌剧里描述得那么美,它只存在于幻想。

善逸弯下腰,从犄角纸盒里揪下一撮绿油油的小葱切段,拿出冰箱的酱油拌饭,囫囵吞下,也未尝出些许寡淡滋味。

阳台晾晒的被单仍然潮湿,他搬来两把椅子拼在一起,尽量铺开。由于海风盐分腐蚀,墙面剥落发霉,天花板晕着污渍,往塑料盆里一滴一滴漏水。

日复一日,独居得久了,倒不觉得枯燥难熬,只是无趣。

毕竟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懂得随波逐流。

换好西装,别上工作牌,正欲出门时桌上电脑屏幕亮了,泛着荧光,伴随邮件提示音。

“叮———”

他迟疑片刻,折返回桌前点击鼠标,发现是陌生的地址,寄给的还是自己几年前就废弃的邮箱。

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:“我想死。”

时间是2016年10月21日,而今天是2019年10月21日。

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三年前的自杀声明。







“善逸,喂,善逸?”

他回过神,马克杯里咖啡已冰凉,方糖融化一半。

颧骨高耸的课长呲牙咧嘴,不耐烦地催促他赶紧交企划书。

“你小子今天怎么了,心事重重的,这可不行...” 男人嘟哝着,唾沫星子飞溅,“年轻人啊,可不能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....”

善逸连连点头卖乖,虚心认错,好歹敷衍过去了。

为何忐忑不安,自己也说不清,大概被女巫施了心不在焉的魔咒。

他盯着收件栏,浅绿分割横线上噗噗冒出蘑菇。鬼迷心窍地,快速敲下“活下去”,摁下回车。

等待的过程如坐针毡,不自觉松了松领带,喉结滚动。

小葵花来回转圈刷新,五分钟后显示红色感叹号,发送失败,地址错误。

善逸陷入缄默,良久,瘫在靠椅上,自嘲地摇摇头。

在想什么啊我。







收拾好文件报告已接近9点,他撑起雨伞,踏着晃漾的霓虹灯光慢慢踱回家。

三点一线的生活,圆周率般不断延伸,直至被粗暴丢进一颗种子。

它生长得如此迅速,扎根发芽,抽叶结藤,来势汹汹碾碎了腐朽的一切。

那是公交站牌的长凳,他隔得远,起初看不真切,隐隐约约以为是只蜷缩的橘猫。

走近才发现是个昏睡的男孩,裹着夹克衫,浑身湿透额头发烧,赤红的头发遮住脸颊,睫毛下阴影扑簌簌像蝴蝶翅膀。

善逸忽然有种奇妙的错觉:这孩子是搁浅的人鱼,雨是海在哭泣。

[走吧,走吧,太麻烦了,你已经不起折腾了]理智叨叨不停。

[就一晚吧]良心发出微弱抗议,谴责自己麻木不仁。

他被两股力量来回撕扯,最终还是带回了家。费劲地帮男孩擦干净,毛巾覆盖下,是小鹿般朝气蓬勃的肉体。

跃动的脉搏,柔软的腰肢,流畅的肩胛骨,以及白如贝壳的指甲。宛若象牙雕塑的维纳斯,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,是永恒的美。

属于做什么都会被世界宽宥的年纪。

他抱着欣赏的态度,强行自我安慰:就当捡了只遗弃的流浪猫。

反正仅一晚,天一亮,生活便会回归正轨。

善逸穿着背心拖鞋,哒啦着进了厨房,热了碗甜山芋泥和牛奶放在男孩身边,在便笺记下明天要买的芹菜和盐。

不知是不是灯泡瓦数的缘故,冷冷清清的屋子今天格外亮堂。

埋头洗碗时,客厅被炉处传来腼腆的声音,带着几分刚清醒的虚弱与害怕。

“请问,这是哪里?”

善逸如遭雷击,钢丝球从手中滑落,堵在水槽口,这个声音他记得。

尘封于匣子中埋葬的过去,被打捞上来开启。








善逸幼年记忆里,身上的衣服总是皱巴巴,袖子长出一截,像不合身的睡袍,不管用熨斗烫多少遍,都会被人捂嘴嗤笑。

因为实在突兀,突兀得滑稽。

试卷下垫的草稿纸两面永远都涂满了公式,墨水浸透指腹,蹭得桌面脏兮兮,老师瞅到时眉头紧皱一顿呵斥。

我不是故意的,他嗫嚅着小声辩解,甚是委屈,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。

“爱哭鬼哈哈哈哈哈”,教室里响起哄笑,他把头埋得更低了,像只鹌鹑。

“这孩子不行。”

恬静柔婉的女人叹了口气,满面愁云。

“太软弱了,也不合群,是被咬了一口的桃子。”

善逸稻草人似的一动不动,厚重杂乱的刘海下肿着红包,是被同学用汽水瓶盖反复掸到脸上留下的,只因多看了两眼晶莹的彩虹玻璃瓶。

他被爷爷领了回去,一路上默不作声,竭力抑制抽噎,爷爷蹲下身,宽厚温暖的掌心抚摸他的头顶。

“善逸是男子汉,要忍耐。”

生日时爷爷用捡易拉罐的钱买了双雪白的球鞋,他雀跃着穿上,想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仔细瞧瞧,然而小镇的晴天屈指可数。

他沮丧地沿着小路回家,猝不及防被飞驰而过的巴士溅了一身泥,鞋子变得灰不溜秋。

鼻腔一酸,难过得不行,撇撇嘴哭了出来。

爷爷抱住他,安慰他,皲裂的双手泡在乌黑的水桶里,用刷子搓泥。

他还是止不住地哭,直到狯岳猛地踢开房门,发出地震般的碰撞声,冲过来将自己狠狠钉在墙上,眼里是深深的嫌恶。

“你还要、撒娇、到什么时候?”

说完别过头,憎恨地瞪着爷爷,语气怨愤:“死老头子你就继续偏心吧!”

捏着衣领的手甩开,善逸差点背过气,顺着墙壁滑落到水泥地上。

他第一次被迫意识到,自己在这个同样是被领养,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眼里,是卑鄙的小偷,可耻的强盗。

他不懂,明明吃的穿的用的,全部都是狯岳剩下的,他只是跟在后面捡橡果的松鼠,为什么要这么讨厌自己呢。

他问爷爷,爷爷背对着他,面容憔悴,眼睛凹陷,异常地疲惫。

“善逸啊,这世上,每个人的肚子是不一样大的,有些人只要很小一口就饱了,有些人一直很饥饿,需要不停地吃。”

“每个人感知幸福的能力也是不一样的,你哥哥......太贪婪了,一分一毫也不肯让,这也没什么不对,是我的错......”

哦,原来狯岳是贪吃鬼,他懵懵懂懂地想。

后来,善逸重新换上脱胶的旧板鞋,那双球鞋被他藏在柜子深处,再也没穿过。








“沙漠里两个迷路的旅人,怀揣半瓶水,一个乐观积极,一个悲观气馁,最后.....”

最后他们都渴死了,善逸趴在课桌上思忖,半瓶水是不可能撑过七天的。

上国中后,他明白了家里的拮据,便帮着打零工补贴家用。面包店老板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,破例雇佣了自己。

终日被柠檬奶酪、蔓越莓饼干、抹茶戚风、菠萝焗芝士包围,几小时下来,自己也融化成了冰淇淋,软乎乎,轻飘飘。

风铃响时,他正把香橙屑撒到提拉米苏上,文质彬彬的男人推门而入,胳膊挽着明艳动人的妻子,看起来恩爱无比。

他迎上去,随口一问:“今天还是柚子茶配蜂蜜蛋糕吗?”

男人怔住,表情尴尬,脸上肌肉抽动。

他继续说:“就是您夫人最爱吃的啊。”

女人反应过来,一个巴掌抽了上去,尖尖的指甲留下可怖的血印。两人撕打起来,七扭八歪,像两只黑猩猩。

好不容易消停后,店里一地狼藉,奶油糊嗒嗒黏住地板,摔烂的面包胚如裂开的蓬松海绵。

他默默收拾完,在工资本上扣掉损失。

“你,一开始就认出来了吧,所以才揭穿。”老板脱下手套帽子,面不改色。

“嗯。”

“......没有人是完美的,善逸” 老板踩着陶瓷碎片,抽起香烟,表情晦涩,“你太敏感了。”

“活在温柔的表象里不好吗?谁也不会受伤,真相有时候是子弹,会怵地杀死人。”

他递来幸存的棉花糖,善逸接过,啃了一大口,甜到齁。

“慧极必伤,你这样啊,很难生存下去。”

善逸静静听着,心想,前一句呢?为何不说。

临走时,老板在卷帘后黑暗的阴影里,冲自己竖起食指,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。

这一幕像火钳一样,深深烙印在胸口,致使往后品尝甜点,都是苦涩焦味,每每欲吐露心声,都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。

  






再次见到狯岳的名字时,善逸正津津有味看着电影,沙漠大镖客戴着牛仔帽,潇洒转枪,打穿了仇人与仙人掌。

底下突然插进一行横幅似的紧急新闻,杀人,通缉,极度危险,几个字眼一晃而过,他慌忙摁掉,心如擂鼓,屋内陷入一片漆黑。

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,死一般沉寂,宛如阴森的沼泽。

他张了张口,想说些什么,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。

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吞食了他。

一夜之间,爷爷苍老了十岁,头顶遇了霜降,每一根头发都白到透明,仿佛冬日枯草。

往日再累再苦也挺直的腰板如被皑皑白雪压垮的松枝,一点点佝偻下来,像被抽了筋。

人是靠一口气活着的,至此,他才领悟这句话的含义。

受害人的父母找上门,起初只是眼眶泛红身体颤抖,勉强克制住情绪商讨后事。那位母亲越说越哽咽,最后失控激动地扑上来,紧紧拽着自己,指甲掐进肉里,绝望地嘶吼:“她才十二岁啊!还给我还给我啊!”

爷爷低着头,似乎要埋到地底,颈骨几乎折断。

这是迁怒,所有人心知肚明,但无人有资格阻止一位悲痛欲绝的可怜母亲。

“为什么他犯的错要我们来还。” 他问爷爷,爷爷切着莲藕,片片千丝万缕。

“因为人与人之间是有联系的,世界就是如此组成的。”

“如果我切断所有联系呢。”

“那你会成为一座孤岛。”

由于巨额的赔偿金,他们欠债累累,不得不搬进潮湿的地下室。

善逸退了音乐比赛,他曾是最被看好夺冠的一员,绝对音感的天赋无与伦比,每个人都说他是上天的宠儿,拥有神的馈赠。

简直是最讽刺的笑话。

他瞒着爷爷偷偷办理了辍学手续,第四节课结束,他打扫干净教室,黑板窗户地板擦的一尘不染,再关掉所有的灯,头抵在门上,轻轻说了声“晚安”。最后坐在长椅上,注视着太阳西沉。

他挥挥手,与过去,与梦想,告别。

两天后,抱着心爱的鼓,卖给了典当铺,将最后一部分自己割离。

[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,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有多苦涩。]

他在作文中写下这句话,被画了个大大的叉,批语“不知所云”,得了零分。

入冬后,爷爷开始剧烈地咳嗽,喉咙像堵了团棉花,膝盖也发寒。善逸找医生开了药方,每日咽下红红绿绿的药丸,再切下新鲜的芦荟捣碎,敷在干瘪的小腿上。

“苦难过后,幸福会接踵而至。”爷爷握紧他的手,开导他,笑容枯槁。

骗子。他想。

芦荟死了,那条白布也盖到了头部,他看不见爷爷的脸了。

故事的最后,男孩失去了所有。

    
   





善逸盯着厚厚的,辞典似的账单,纸张重得翻不动。

一页就需要他一月的工资,还在持续“修订”,不包括雪花般的利息,这无疑是杯水车薪。

起早摸黑地劳累,掷进大海,只能听个响。

他去药房开盐酸帕罗西汀,结账时打开钱包才发现里面只有几枚寒酸的硬币和一张1000日元的纸币,收银员见他满脸窘迫,瞄了瞄钱包,轻描淡写一句“唉?就这么点啊?”

他想啊想,始终没想明白,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搭上一辈子为人渣的罪孽买单呢。

绞尽脑汁,得出逃避现实的唯一捷径只剩美妙的死亡。死亡给予人解脱,抚慰灵魂安息,能抹消一切生而为人的痛楚。

唯有死,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。

豁然开朗后便是选择离别的方式。

跳楼是不可以的,血肉模糊一坨,太脏了;跳海也不行,会被鱼虾啃食,长出海藻;静静地腐烂更不行,要么就冻起来栩栩如生,要么就直接化成白骨。死就要死得干净利落,漂漂亮亮,似墨水滴进荞麦酒,融成斑斓的鸡尾色,供围观者一乐。

若有死神的话,肯定会觉得这个人类真磨叽。干脆就和死神殉情吧,一了百了,他幽默地想。

第一次时,他坐在河畔边,夏日微醺的风吹佛柳叶,他整理好衣领,正准备脱下鞋袜,被突如其来的足球狠狠砸中脑袋,眼冒金星。

“对、对不起!大哥哥” 罪魁祸首跑过来抱住球,道完歉一溜烟跑了,速度之快自己只看清了一缕赤红的头发。

第二次时,他戴着口罩,拿出假冒的医院鉴定书,要求购买安眠药,年轻的店员同样戴着口罩,手忙脚乱找半天从福尔马林液缸后掏出几盒。

他付完钱,隐约觉得那头红发有点眼熟。

回到家,一口气吞完两盒,第二天眼睛一睁除了腹痛毫无问题,拿起说明书,才发现已过期两年。

第三次时,他决定上吊,套好绳索,搬好凳子,刚准备将头伸进环里时,门铃响了。他懒得应付,索性不搭理,谁知外面人砰砰砰砸起门,力度之大每拍一下都像在砸太阳穴。

“善逸先生?” 是处于青春变声期的声线。

他放弃了,妥协了,向肆意玩弄自己的命运投降。

拉开门,嚯,熟悉的红发,毛绒绒的,戴着棒球帽。

“请问你是死神吗?” 他耷拉脸,懒洋洋地问。

“唉?” 拿着社区表格的男孩迷惑不已,“麻烦您填一下”

“没事.....” 自己也是疯得糊涂了,在瞎说些什么啊。

善逸关上门,卧在沙发里,沉入昏暗浑浊的池塘。

“咚咚咚!” 夺命催魂敲再次响起。

挣扎着爬起来,一开门,是刚才的男孩,两人面面相觑。

“那个,善逸先生!” 男孩涨红脸,鼓足勇气,开口道,“我刚刚看见您的绳子了,您是要自杀吧!”

倒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。

男孩抬起头,目光如炬,瞳孔似剔透的玫红猫眼石,凝着馥郁的葡萄酒,光阴静止于深邃处。

“或许您此刻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,可这世上,一定有人会为此难过!只是还未相遇......”

男孩越说越小声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近乎恳求。

“所以,请您,不要死。”








“那孩子,瘆人得很。”

妇人聚在树荫下乘凉,手帕捂住嘴唏嘘。

“一把火烧了个精光,啧啧,可怜啊”

有人眯起狭长的眼角,凑过来,像说什么隐秘要事一样刻意压低声线:

“怎么单单就他一个活下来了,蹊跷啊”

年幼的炭治郎坐在绿化带墩上,望着灌木丛,有蝴蝶粘在蛛网上,苦苦撕扯,扑腾间鳞粉唰唰掉落,他看着,难受得紧。

手中捧着一团橡皮泥,里面裹了只奄奄一息的蚂蚱,是被天真无邪的孩童们包住的,嚷嚷着要给它做个蜗牛的壳。

炭治郎只觉得痛。

“您儿子,可能患有低潜在抑制症。”

“不不不,夫人您别着急,炭治郎他的临床表现很特别,并不封闭孤僻。恰恰相反,这孩子很爱笑,热情温柔,或者说,过了。”

“打个比方,有人缠绵病榻,即使只是路过,也会感同身受忍不住伸出援手,哪怕只能减轻那人一分一毫的苦难。”

“他的共情能力过强了,无法无视他人的不幸。”

“之后的人生里,他会遍尝人间疾苦。”

母亲听完后,一言不发,眼睛红肿,像被针蛰过。

“炭治郎,答应妈妈,不管发生什么,一定要坚强。”

多年后,他才明白,那股蝉蛹般笼罩母亲的浓烈情绪是“疼惜”。








再后来,回忆像冬天的窗户,结了一层模糊的霜膜,一碰便被冻僵。

逝者永逝,被留在原地的痛不欲生。

他躲在憋闷的衣橱柜子里,哭得撕心裂肺,直到肺部灼热得烧起来,烫出水泡,被腐烂木头的气息萦绕。

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时,他缓缓爬了出来,眼泪已干涸。洗干净脸,穿上父亲的西服和皮靴,别好雏菊,一丝不苟参加完葬礼,向前来吊唁的人鞠躬握手,寒暄告慰,看着那小小的骨灰盒沉睡在墓地。

自始至终背挺得笔直,像支了根竹骨。

从白天到黑夜,双脚未沾过地,他被羹勺生生剜空,丧失真实感,恍惚间以为自己依旧在梦中。

直到教堂的神父走过来,举着神圣的十字架,拍拍他的肩膀:

“你长大了”他顿了顿,“这是好事。”

“愿上帝保佑你,阿门。”

炭治郎久久伫立,阳光穿透乌云,穿透穹顶的玫瑰琉璃花窗,照耀于他,镀上一层光晕。湛蓝的天空中白鸽展翅盘旋,喷泉潺潺汩汩,水流清冽。

他道完别,将雏菊置于碑前,耳垂花札随风轻晃,似有人亲吻。

谨以此,献上我全部的爱。








赫灼之子,厄兆之子。

人们喁喁私语,未知的恐惧永远最可怕,流言也最吸引人。

当第一只手指向他后,便会有无数只手跟着举起。

尤其有足够“证据”佐证时。

高二那年修学旅行,炭治郎在巴士上,与一名娇俏可爱的女孩互换了座位,因为女生的位置不能尽情欣赏枫林尽染的秋日美景。

[没有人能拒绝灶门炭治郎],倒不如说,[灶门炭治郎无法拒绝任何人]

于是他同意了,这是梦魇的开端。

一切在天翻地覆的猛烈撞击后骤变,他被巨大冲击力甩来甩去,像扔进滚筒洗衣机,腰间安全带几欲勒断,胃里酸水直泛,炸裂的玻璃似美工刀割破手臂。

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,他吃力抬起脖子,女孩被钢筋穿刺,破布娃娃般的躯体映入眼帘,眼珠暴突,死死盯着自己,喉咙冒着血泡。

尖叫声,哭声,求救声此起彼伏。

乱糟糟一片中,炭治郎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:

那个位置本该是我坐的。

他被救出来,披着薄薄的毛毯,双目失神,老师怜悯地望着他,说:不是你的错。

我知道,但她死了,而我活了。

两条平行线,被命运强行相交,螺旋缠绕扭曲。

他回首,发现同学们都离得远远的,交头接耳,仿佛自己身上携带肮脏的病菌,唯恐躲避不及。周遭有堵透明的空气墙,将他剥离。

“瘟神” 有人低声咒骂。

若不是完美受害人,那幸存便也成了罪过。

递给他水的男人瑟缩了下,悄悄在背后揩了揩手。

他被无限的负罪感淹没,疲惫不堪,“你到底要带来多少不幸才罢休”,脑子里的声音像极伊藤润二画里不停敲钉子的双一,一下一下,凿在颅骨。

父亲,母亲,妹妹,弟弟,还有那个女孩的脸,交叉着出现,每个人的脸都如削平的米糊。

深夜时分,他终于忍不住,崩溃地打开电脑一字一字敲下“我想死”,收信人一栏空白未填,再一字一字慢慢删掉。

他坐在黑暗中,开始胡思乱想,直到邮件提示响起,这封未寄出的自杀声明, 不可思议地,收到了地址乱码的回信。

他点开,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:“活下去。”

少年伏下身,泪流满面。




此后,他再也没有哭过。






炭治郎啜了口牛奶,手捂在被炉里,渐渐活络。墙上挂钟滴答滴答,善逸坐在他对面,剥着蜜柑,静静聆听。

一个被死神厌弃,想死死不掉;一个为死神钟爱,邀请他跳舞。

一个缺乏爱别人的能力,一个爱着所有人唯独不爱自己。

截然相反的两人,宛如磁石两极,因为一封堪称诡谲的邮件,吸到了一起。

世界还真是奇妙。

电脑屏幕亮着,邮箱已经无法登录,显示404。波动的秘密信号跨越三年的时空传达到后便消失隐匿,什么也没留下,似完成使命的火柴。

善逸吃着橘子,味同嚼蜡,味觉也一并丧失。
你是怎么说服自己挺过来的呢。

他想询问,好奇心像根稻草挠着他,瘙痒难耐,喉咙却如黑洞,吸收了所有声音。

“你不累吗?” 爱着所有人。纠结许久,蹦出这句话,像只吐沙子的牡蛎。

“你不孤独吗?” 谁也不爱。炭治郎歪头,反问道。

因为爱是吗啡,会令人上瘾,再慢慢杀死你,爷爷就是这样,被割舍不了的繁琐“联系”绞死。

罐头也会过期,何况廉价的爱意。

两人对视着,针锋相对,照镜子一样,极其相似又处处矛盾。

不行,不行,善逸隐隐有种预感,再继续下去一切都会被摧毁,这孩子是燃烧的火,汹涌的水。他如临大敌,脑海中警铃大作。

“要不要打个赌?”

炭治郎舀完甜山芋泥,舔舔嘴唇,好似餮足的猫。

赌?赌什么?输的人会怎样?他一概不知。他想板着脸不客气地请自来熟的男孩出去,立刻,马上,然后再也不要见面。      

嘴巴却不听使唤地努了努,“行。”

太逊了我。

         





“微光轻笼  骤雨初歇

容颜楚楚的沈丁香

由那泪水盈盈的花蕾中

一阵一阵  幽香四溢~”

居酒屋内,男人女人挤作一团,嘻嘻哈哈唱着卡拉ok,话筒推搡间传过来传过去,歌声断断续续,不成调子。

善逸坐在角落,越听越烦躁,为什么不好好唱完。

[遠き春よ]还唱错了。

他呷了口杜松子酒,辛辣刺激,伸手将大阪烧翻面。

身穿A字裙的前辈端着雪利酒,摇摇晃晃挨着自己坐下,水蛇腰盈盈一握,雪白的胸脯饱满似蜜桃。

他换上标志性的圆滑笑容,不动声色地挪了挪。

“善逸啊,真是个乖巧讨喜的后辈.....嗝” 女人稚拙地搭讪,“每次只要有你在,气氛就会很好啊.....”

啤酒肚的社长讲了什么他听不清,大概又是荤段子,大家哈哈大笑,他也跟着笑,鼓掌吹口哨,眼睛弯起似月牙。

是啊,谁不喜欢宴会上的小丑呢。

简直当得上卓别林再世,若是去演电影,学院奖游刃有余。

“不像有的年轻人,木头似的傻乎乎,你啊,真的很善解人意呢。”

善逸“噗嗤”笑出了声,捂着肚子,上气不接下气。

14岁的自己得到的评价是刺猬,即使拥抱也会扎伤人;24岁的自己被众人簇拥,热热闹闹,是大家的“开心果”。

他和所有人一起举杯,灯光下熠熠生辉,庆贺自己终于完美蜕变成了狡猾的大人。

随后仰头一饮而尽,一杯接一杯,像淹死在水槽里的大象。

“啪” 杯口突然被按住,力度之大,几乎拍碎。

他抬头,迷迷糊糊间只看清赤红的头发和服务员的制服。

“不想喝的话就不要逞强。” 声音温和,如露珠滑过荷叶。

“......你会读心术么?” 他不服气地嘀咕。

“因为你身上,弥漫着蹩脚的谎言味。”

“哦?什么味?”

“......”炭治郎垂下眼帘,杯口嵌入掌心而浑然不知,“腐烂的木头味。”

善逸陡然清醒,像踩到地毯上散落的乐高积木,男孩声线里一瞬间罕见地流露出[脆弱],想再仔细听听,却如水融于水,无声无息,无影无踪。

是同类啊。

他仓促地和同事们告别,两人行于夕阳死荫之中,踩着电线杆歪歪斜斜的影子。

“我不会再酗酒了。”

“嗯。” 炭治郎终于笑了,手背在身后,一晃一晃。

“你也不要去那里兼职了,那里,额,很乱。”他支吾着,费劲地劝说。

“如果你希望的话,好。”







立冬后,气候转凉,万物萧瑟。

善逸和炭治郎窝在暖洋洋的被炉里,呼噜呼噜喝着萝卜扇贝汤,舒适安逸。

电台在播放Celine Dion的《My Heart Will Go On 》

他听着,心想这不就是豪华海鲜版的“吊桥效应”么,一见钟情什么的太轻佻随意,起码事先得确认对方是否心甘情愿与你一起跳海。

“可杰克最后的确为了露丝而死。” 炭治郎咬着Q弹的瑶柱,含糊不清地说。

“这正是剧本的纰漏,那块门板理论上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,或者一人趴一半,甚至轮流趴,这样就都能活下去。”

“......善逸先生真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驱呢。”

“谢谢夸奖。”

悲剧诞生美,美又死于悲剧。

这种莫名奇妙,复杂难解的循环令人唏嘘,偏偏无数人歌颂赞美。

“唯有真心,才能换来真心。” 炭治郎捧着保温杯,呼出一口白雾,仿佛置身莫斯科的寒冷郊外。







婉转悠扬的女声唱到最高音时,门被猛地踹开,像爆开的气球,刹那间弹簧迸裂,木框摇摇欲坠。

来人踩着满地木屑,戴着黑口罩,衣领竖起。

善逸警惕地站起身,往前迈开一步,手摸索桌上的剪刀,戒备地盯着不速之客。

“哟,好久不见啊~”

他瞬间如坠冰窟,五脏六腑似过滤完漏斗的豆腐渣,咀嚼后的甘蔗。

时隔多年,噩梦再一次席卷而来。

狯岳巡视屋内,瞧了眼被善逸护在身后的炭治郎,咧嘴玩味一笑:

“什么嘛,我以为你这懦夫大概自杀了吧,没想到还活着呢哈哈哈哈”

“也好,省得我翻箱倒柜找了,老爷子把钱都留给你了吧,是时候交给大人保管了”

他大摇大摆地坐下,抄起汤勺,在沸腾的锅里搅来搅去,表情嫌弃。

善逸僵硬站着,屈辱和不甘一刀一刀削着他,愤恨如魅惑的罂粟,吞噬了理智,他握紧剪刀,手背青筋凸起,目光渐渐决绝。

直至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覆盖,炭治郎抵在他背后,低声喃喃:

“不值。”

善逸顿时像被拔了气阀的轮胎,是啊,我已经搭进去半辈子了,余下人生还要因这些污糟事被浸得漆黑透顶吗。

那我与渣滓又有何区别呢。

狯岳打了个饱嗝,盯着炭治郎看,言辞狎昵,“善逸你挺行啊,搞高中生有一套嘛......” 说着伸手撩男孩耳边花札。

“咚!” 剪刀飞过来,贴着手指直直插入桌面,裂口深不见底,善逸脸色阴鸷,一字一句清晰地说:

“你试试。”

狯岳愣了下,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,“噗哈哈哈哈哈哈,原来你也会生气啊”

“可惜了,你当初少哭一点,臭老头就不会早死喽”他笑得愈加轻蔑猖狂,像嘶嘶吐着芯子的毒蛇。

“我不会有事,更不会因为一个龌龊的垃圾而胆怯。”炭治郎打断他,平静地直视前方。

狯岳笑容滞在脸上,五官揪一块,面容狰狞扭曲。

“你这小畜牲......” 他从袖子里耍出把军刀,沾着斑驳血迹,朝炭治郎一步步走过来,杀气四溢。

善逸反射性拉过炭治郎,让他躲进卧室,却被男孩按倒在地上。

“不许动!!趴下!”

全副武装的警察破门而入,狯岳反应过来中了圈套,啐了一口咒骂不休,企图跳窗逃跑,被一警棍捣晕。

一切发生得太卒然,善逸脑子宕机,不知所措。

炭治郎狡黠地眨眨眼,从沙发缝里掏出深埋的手机,上面110电话还未挂断,gps定位开着。

他想说些什么,男孩已泰然自若地收拾好碗筷,解下围裙,换上整洁的学生制服。

“再见啦,先驱。”







善逸配合警察做笔录,被询问这个询问那个,口干舌燥。

夜阑人静,他瘫软在沙发上,长长地,缓缓地,吁出一口浊气,吁出漫漫十几年来所有灵魂不应承认之重。

结束了,他想,我的噩梦结束了。

他短暂地做了场荒唐怪诞的梦,梦境里自己变成了水蜜桃,照不到阳光,又被虫子咬得很痛,好心的向日葵就把储存的阳光分享一半,又拜托翠鸟啄去坏掉的叶蒂。

他很感激,问向日葵叫什么名字,向日葵举起红彤彤的叶子,说:“你真认不出来?”

然后他就醒了,外面下着瓢泼大雨,似冰雹砸着窗户,他下意识摸了摸旁边,冷的。

炭治郎不在,这个认知使他莫名一阵心慌,匆匆套上毛衣,抽着烟,蹲在台阶上等。思绪如乱麻,灰滚落手背也毫无知觉。

电光火石间,忆起狯岳被羁押时暴戾的咆哮:“我一定要杀了你们!”  一惊,忙不迭扭头锁门,手颤抖个不停,“啪”,钥匙应声断在锁孔里。

此刻再无暇顾及,善逸脑海一片空白,伞也来不及拿,一头扎进磅礴雨幕中。

“炭治郎!炭治郎———” 轰隆隆的雷声碾压了一切,善逸喊得嗓子嘶哑。

他找遍了学校,河畔,桥洞,便利店,什么也没有,空荡荡,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攥住,几近窒息。

名为“灶门炭治郎”的少年好像就这么在他生命里抽离,雁过无痕。

不要。

求求了,不要。

“喵” 小巷转角传来猫叫,他绝望地转过身,炭治郎浑身湿透,惊讶地看着他,脚边放着红雨伞,罩着纸箱里嗷嗷待哺的小猫咪。

“善逸先生.....?” 两人沉默地对视,冰冷的雨淌过脸颊,浇湿的衣裳黏着四肢,灯光昏黄朦胧。停在路边的轿车雨刷摆过来摆过去,像钢琴节拍器,和着两人紊乱的心跳。

“真,真巧啊,我、我出来散步......”

“......善逸先生真是我见过最不坦率的人呢。”









“天才皆死于19岁,之后活着的是平庸的皮囊,是行尸走肉。”

善逸记不清于某年某月泛黄的旧报刊上读到的,他觉得有趣,煞有介事地复述给男孩。

“错了,只要梦存在,谁都可以是少年。”炭治郎咬着珍宝珠,认真地反驳,眼眸闪闪发亮,似鲜红的玛格丽特。

“当一个人连梦里都战战兢兢时,才是真的死了。”

“那叫谨慎。”

“那叫可悲。”

善逸发现他什么都懂,却还那么天真,杂糅爱幻想的稚气和青草涩味,羔羊般纯洁无畏。

梦想是致幻剂,愿望是止痛剂,都是教人沉醉的坏东西,可男孩丝毫不怕。

他会磕到石头,会绊倒摔得头破血流,被磨平。

炭治郎不理他,噔噔噔跑到阳台,像只蹦蹦跳跳的雪兔,半晌拖着个箱子回来,里面装着眼熟的架子鼓。

“你哪来......”

“偷来的” 炭治郎吐吐舌头。

“你怎么知道......”

“喏!” 镲片边沿赫然用油性笔写着“我妻善逸专用”,还自恋地添了道闪电。

气氛一时有些尴尬,他咳了咳,低头发现鼓槌不在。

“.....漏了”,炭治郎灵机一动,从厨房拿了两捆筷子,用橡皮筋绑住,像扎麦秸。

“给!”

他瞧着粗糙的短棒,散架的鼓,和唯一的听众,啼笑皆非。

国中时疯狂又偏执地笃信有朝一日会登上维也纳,台下座无虚席,掌声如潮水。

现在想来,那不羁放纵的时光便是消亡的征兆。

鼓面落了薄薄一层灰,是沉睡的空气精灵,它曾是自己生命中最高尚的访客,是夜晚的白桦林。

善逸深吸一口气,单枪匹马,全身心投入演奏。

激烈的鼓点似狂风暴雨,每一敲灵魂都在复苏,在叫嚣,惊扰天堂。一秒也舍不得歇,直至手腕酥麻,大汗淋漓。

他久违地,尝到了生而为人的滋味,咸的。

殉道者的哀叹,牺牲品的不满,恒星绚烂燃烧后产生的自我坍塌,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,畅快明亮地升起。

炭治郎邀请他再来一首。

不用了,我满足了。

善逸抬手,摘下虚无之花,别于胸襟,向仅有的听众鞠躬,完成谢幕礼。









圣诞节,善逸捏着两张票,和炭治郎去了水族馆。

两人隔着叽叽喳喳的人群,踱步幽蓝的海底隧道。波涛盈盈,光斑点点,似手电筒投射的影子,或盛着金龟子的砂糖罐。

奇异地,周围愈是吵嚷拥挤,内心愈加静谧空旷。

仅仅被海洋包裹,被她温柔地注视,便足以令自傲的人类领悟到渺小。

炭治郎手贴住玻璃,海豚追随亲吻他的指纹。

善逸孤零零站着,一时说不清到底更嫉妒哪一边。

男孩转而逗弄笨笨的小丑鱼,悄悄地,慢慢地,朝右边牵引,渡到善逸的指尖。

“嘘,它还蒙在鼓里呢。” 仿佛恶作剧得逞的淘气孩子。

善逸盯着水中漂浮的绿藻和游虾,稀奇古怪地问:“如果某日醒来,我变成了一座孤岛......

“那我就化作围绕孤岛的鲸鱼。”

那双自14岁起一直扼紧咽喉的手松开了,他被拉回人间,重新呼吸到美妙清新的氧气。

回家的路上,炭治郎走在前方,抱着纪念馆的北极熊玩偶,沿途商店挂满红袜子和手杖糖果。

善逸望着他帽子上的绒球,想到《东京爱情故事》里倔强地说“我不道别,也不和你约定”的赤名莉香。

结局他记不得,大抵是个悲剧,只记得女孩倚在电车上哭泣,窗外是渐行渐远的繁华东京。

17岁,24岁。七年的距离,该从哪里起跑,加速,才能追赶上呢。列个一元一次方程的简单追及问题,竟也不会算了。

泥洼阻挡了去路,善逸犹豫一番,准备折返绕小道走。

炭治郎摇摇头,脱下鞋,裤脚卷起,露出白皙健瘦的小腿,冲自己笑,像有用不完的活力。

“跨过去就好了。”









善逸下班时,炭治郎正给蒲公英浇水。

他思索半天,心想这算非法同居,还是诱拐未成年。

不管哪个都会进监狱的吧......

“不用担心,硬要追究的话,我也是共犯。”

炭治郎躺在藤条摇椅中,捉着月光读兰波的《地狱一季》

阳台的顶棚终究腐蚀通了,破洞偷窥夜幕,伺探酣睡的月亮。港口灯塔如忠实的守卫,停泊的旧式帆船一晃一晃,往常觉得吵闹聒噪的潮汐声也显得可爱。

“一起去宇宙流浪吧。”炭治郎突然开口。

“会缺氧的。”

“摸摸冥王星就回来,努力努力,也是可以憋住的。”

他爬起来,把蒲公英移到窗棂上,动作轻柔。然后对着月亮,吹了一口,种子噗啦啦飘向天空。

“这样明年会长出很多个月亮,就不孤单了。”

善逸觉得不对劲,炭治郎今夜出奇地话多。

“你是不是喝酒了?” 他凑过去一闻,淡淡的荔枝酒味。

“别说扫兴的话,来玩游戏吧”男孩泥鳅一样钻进被窝,蹭着善逸颈窝,近乎撒娇,“说一个词,我来答同义词”

“......星星”  “萤火虫”

“吵架”  “螃蟹”

“为什么?”善逸忍不住问,“因为有毛刺,扎嘴。” 炭治郎嘟囔着。

“爱情与性欲”  “蛋糕与樱桃”

“历史”  “磁带”

“浪漫”  “公式的展开变化”

善逸迷茫不已,冷冰冰的公式哪有浪漫可言。

炭治郎把头垄在被子里,像只晕乎乎的寄居蟹,“浪漫的不是冷冰冰的公式,而是冷冰冰的公式构成了世间万物。”

“好吧......最后一个”善逸顿住,隐秘的冲动涌上心头,他迫切想知晓醉酒的、失去理智和逻辑的炭治郎心底的看法。

“......我妻善逸。”

“洋葱” 炭治郎从指缝间泄出一丝声音,看上去困得不行,下一秒就要睡着。

“为什么?” 善逸着急地追问,他想知道。

“因为别扭,爱哭,把自己一层一层藏起来.....有人来剥就辣人,怪疼的。”

“但最里面的芯是脆脆的,甜甜的,我很喜欢。”
善逸怔住,心里五味陈杂。

“爱自己吧,这没什么好羞耻的。” 语气很轻,不知是说给善逸听,还是自言自语。









除夕之夜,鹅毛纷纷扬扬,两人扛着扫帚铁锹,铲除门前厚重的雪。

善逸一头金发束起,穿着考究的灰色驼绒大衣,针织围巾搭在臂弯。

炭治郎瞪羚般跳着格子,仔细踩住善逸留下的脚印,步步重合,寓意岁岁平安。

屋内桌上寿喜锅热气腾腾,鳗鱼寿司沾醋,配牛油果沙拉和桃子汽水。

电视频道在放映电影,一部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,一部《罗马假日》

炭治郎看完,剪下一截彩带,用蜡笔涂黑,黏上几粒米饭,戴上歪歪扭扭的简陋choker,问他怎么样。

不像玛蒂尔达,像暹罗猫,善逸心想。

换了台,剧情恰好演到喷泉许愿,他不理解,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要分离,甜蜜也会沦为煎熬,何谈幸福呢。

于是暂停,关闭,拔掉插头,一气呵成。至少在这个黑匣子里,爱人永远停留在罗马。

他把扑克牌打乱,全翻过来,花纹朝上,随便摸了一张,是黑桃K。

下定决心,转身朝正往姜饼上挖果酱的炭治郎走去,那个位置往年都是空荡荡,是豁了颗门牙的嘴,有一格忘记灌水的冰盒。

他一把抱住男孩,深深地,箍进怀里,长发似银杏瀑布。

“我知道,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,永远爱他人胜过爱自己.....哪怕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也毫无怨言。”

“但从现在起,试着把我放在第一位吧.....我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,会因为你受伤而难过。”

“所以,为了不让我难过,请务必珍惜自己。”

男孩猝不及防,脸慢慢涨得通红,似熟透的番茄,软趴趴。他小声嗫嚅道:“什么嘛.....太犯规了吧.....”

“我可是厄运之子哦,会招来不幸,你不害怕?”炭治郎睫毛忽闪忽闪。

“我只知道,你就是我的好运。”









新年的钟声敲响,善逸于梦中倾听,脱胎换骨。

随着十二声钟响完毕,过去便像荒原上的沙砾,变得遥远模糊。

视界起初只是一个光点,黑白无声,如默片哑剧。随后被一声“早安!”击碎,急速旋转歪曲,色彩蜂拥而至。

他睁开眼,阳光穿过苔藓,透过瓶瓶罐罐,照在炭治郎身上,隐约间以为男孩的肩胛掉落了伊卡洛斯的羽毛。

“我输了。”

“唉?什么......噗,善逸先生难道还记着那个赌吗?”

“......”

“咳咳,那么,正极先生,作为惩罚,你愿意在接下来一年把好运分负极先生一点吗?”

“全都拿去吧。” 他想,将头靠在男孩肩上,像只树懒。

【向你献上我的一切。】

      

  

        


10岁时,他满身泥泞站在水潭中央号啕大哭。

17岁时,他捧着爷爷遗像,在灵堂跪了一夜。

21岁时,他打好麻绳结,留下空白的遗书。

24岁时,他捡到一个太阳,放在屋子里,从此,雨过天晴。








后记:想写写在一个没有鬼、没有切实复仇方法、脱离理想化的世界,作为普普通通的人,经历了亲人离去等沉重挫折,而相遇又迟了十年的他们会是怎样。

是一篇平平淡淡,充满琐碎日常的文,写到最后有点放飞自我,产生了这就是他们婚后生活的幻觉(错乱x)

顺便安利一下美剧越狱,炭的低潜在抑制症灵感就来自这部,Scofield是我圣父主角启蒙了。

最后感谢每一位耐心看到这里的小伙伴,祝食用愉快!喜欢的话就点个红心蓝手吧,谢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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